奥尔

离开宇宙我们无法生存。

[米露]镇痛

镇痛

 

 

  我恨这个小子。

  我是说阿尔弗雷德·F·琼斯。

  此时此刻我们坐在房间里,烟雾报警器被我用一只袜子套住,而窗户大开,一月份的冷风灌进来,这样叶莲娜·阿纳托利耶夫娜进来时就不会叉着腰抱怨我又在屋子里抽烟,她只会说——

  “这屋子里真冷,”阿尔弗雷德说。

  我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用食指轻敲烟身,让灰烬落到沾了水的卫生纸上。

  “万尼亚,我想和你谈谈这事儿,”他说英语很好听,我心想,我其实挺喜欢听他说话,美[和谐]国人发音圆润,不像英[和谐]国人舌头发硬,故作玄虚,“你抽的烟实在是太多了,你一开始怎么答应路德维希的?”

  我恨这个小子。但我又爱他。

  大约一小时前他拎着从超市里买来的廉价寿司和盒装巧克力奶来到我租住的公寓楼下,历经近十个小时的纽约直飞莫斯科,一声不吭地坐上火车,直到我半小时前看到信息才知道他已经出站,在这个中部城市里马不停蹄地冲向我。我不记得我告诉过路德维希以外的人我的位置,所以我想这是一次蓄谋已久的意外。

  “你来这儿就是为了说这个?为了替路茨监督我的起居生活?那这样的话我不如买个智能助理,比你还要安静不少。”

  我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那盒寿司,除此之外我储物柜里的原味薯片也被他扫荡干净。他一杯接一杯地喝饮料,让我不由得怀疑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他滴水未进。

  等他终于结束嘴中的战[和谐]役,才继续用那双蓝得刺目的眼睛望着我。阿尔弗雷德一边擦嘴一边盯着我桌上的烟盒、烟弹以及电子烟,仿佛那就是万恶之源。

  对了,还有我手里这根。

  “比起那个,我其实更想问问你为什么最近要选择来这儿呆着,”他左边脸上还沾着薯片的盐粒,我觉得这很可爱,所以我对此一言不发,“你不参与任何社交活动,也不参与……呃,工作,也不给我发信息。你到底想做什么?”

  垂怜我,主啊。

  垂怜我,杀了我。

  我深吸一口气,烟气过肺时的眩晕感仍旧强烈,这对我来说就像镇定剂,我可以借此稍稍平静,不会感觉自己仍然被吊在空中,只能紧紧抓住吊灯精美的烛台,祈求丝毫安全感。

  “没事,”最后我说,“我没事。”

  阿尔弗雷德盯着我看了一会,随后他凑过来夺下烟,将其扔出窗外,接着吻我。

  我时常会想,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开始的,在我们对抗的那些年里我没有感受到哪怕一秒的温情——也许我感受到了,只是我拒绝接受——我尽我可能给他不痛快,他也联合他人一起打压我。像幼稚园小孩儿一样拉帮结派,像仇人一样恨不得除掉对方,像爱人一样密不可分、眼中只有彼此。

  我累了。我厌倦了这一切。我只想离开这里。我想去星云的另一端。

  阿尔弗雷德却仍然没有放过他自己。

  他的舌头探进来时大概会尝到我口腔的温度,他会觉得自己在舔舐一块冰吗?还是他已经热到会忽视一切?

  我们最终分开,他的舌头被我咬出血。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想要他离开。我不愿这样灿烂又闪耀的人受伤,他也确实不怎么受伤,相比我之下。

  “离开,”最后我说。

  他一屁股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像来时那样喝着饮料,刚刚我确实些微地尝到巧克力留存的味道,它现在化成酸水流入我的胃里,和消化液一起灼烧腹部。

  我知道他不会走,所以我催促他离去。

  在这个十多平米的房间里我无处可去,这是我最后的栖身之所、避难处,以及家。

  “万尼亚……你为什么不能坦率一点?”他摘下眼镜,叹了口气。

  无名怒火升腾而起,在寒流结束之后我头一回提高声调对他说话:“坦率?你要我如何坦率?你要我怎样表达我的感受?我尽我所能对你温柔,你却要我坦率?我该怎么说?直说‘我就是个烂人,我他[和谐]妈的只会搞砸事情最后所有人都离开我,我恨你,但我更恨我自己,因为我就是一切祸端的开始,我是个他[和谐]妈的病毒,也是个筛子,我只会毁了所有,我抓不住任何东西。我想把婴儿扔到车底让他被碾碎,我想在教徒的锅里涂满猪油,我想放弃所有去爱你,我想他[和谐]妈的去死。’你是想听我说这些你才满意吗?看着我痛苦、出糗、被踩在脚下,看着我无能为力只能对所有我得不到的人或物望洋兴叹,这样你就高兴了吗?我尽全力克制我自己,忍耐我的感受,对你尽可能地温柔,你还不够满意吗?你还想要我怎么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垂怜他,主啊。

  垂怜他,然后杀了我。

  “……万尼亚,”阿尔弗雷德开口,伴随着房东的敲门声,“我是不是该先开一下门解释一下,不用?真的吗?那好吧……我很抱歉。我是说,我很抱歉,我很抱歉,对所有的事情。”

  我很抱歉,阿尔弗。

  敲门声。

  “尽管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但是……我不会安慰人,说真的,我,我现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道歉的话你会觉得厌烦。我不愿你厌烦我。”

  我不愿你厌烦我,阿尔弗。

  敲门声。

  “听着,我可以靠近你吗?刚刚我太突兀了,我可以靠近你吗?方才我太突兀了,很抱歉,现在我可以拥抱你吗?可以吗?我可以吻你吗?我想吻你。你知道我不会走的。”

  我很抱歉,阿尔弗。

  敲门声停下了。

  我的视野里出现一双蓝得刺目的眼睛。不是克莱因蓝那样深邃,也不像大西洋那么幽暗,是俄[和谐]罗[和谐]斯冬日里偶尔天晴时能看到的天空的颜色,没有云也没有雾。

  天空里不应当出现我的身影。

  我恨这个小子,但我也爱他。

  他压上来时嘴里还在絮叨什么,我没有听,我只是望着天空。我想起索契,有年夏天我坚信一切都会好起来,我坚信事情已经不能再糟,一切都会缓慢好转。在索契时我坐在游乐场里,在长椅上看一个美[和谐]国人端起塑料步枪,用拙劣的俄语和摊主对话,又气冲冲走回来告诉我他还是更喜欢真枪实弹,不过那样飞散的弹片会扎坏所有气球,无法计分。我只好给他打了一个恐龙玩偶,一个恐龙玩偶计分三十,产自中[和谐]国,做工粗糙,线头到处都是。他拿到后依然很高兴,对我说他会好好保存。

  那个夏天就像所有夏天一样逝去了。

  我望着这两片清澈的天空闭上眼睛。

  “相信我好吗?”水灌进我耳中,还是难免有声音从海面上穿透,“相信英雄,相信我,我已经来了,英雄已经到来了,他救不了别人,也不想救别人,相信我好吗?再信任别人一次,就一次,我不会让你再失望了,我会救你的,万尼亚,我爱你,我不会走的。”

  我伸手拿过桌上的电子烟深吸一口,碧绿的墙纸上爬过一只蟑螂。

  “好,我相信你,阿尔弗,”最后我说。

  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评论
热度(76)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奥尔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