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尔

离开宇宙我们无法生存。

[普露]旅行

旅行

 

 


  这是基尔伯特旅行的第……

  第几天呢?他已经厌倦记录时间了。完全没有意义。在空旷又虚无的宇宙里旅行,记录时间根本毫无意义。他向窗外望去,只有一片漆黑,其上点缀着些许光点。这里没有天明这个概念,有的只是无尽黑夜。

  但出于习惯,他仍然称,这是他旅行的第三千七百四十九天。

  在地球毁灭前十年左右,人类开始收集资源,制造数不清的飞船。宇宙成了他们唯一可以逃亡的地方。没有第二个地球,也没有治理现在的地球的确切方法。人们总是在走投无路时选择逃避,而不是面对。

  只有钱能带给人活路。

  基尔伯特不知道他是地球上曾经哪位富人的后裔。现在钱已经没有意义了。钱只是废纸,只能丢弃。他的父母的父母买来了这个飞船,并在上面度过了一生。他的父母也在这上面度过了一生。现在轮到他了。

  他们的尸骨已经在宇宙里永久地湮灭。

  基尔伯特把系统设置为自动驾驶,随后他回到了厨房。厨房连着驾驶舱,连着他的卧室,连着书房,连着所有的房间。他从温室里取出一些土豆,放到水池里冲洗,准备做土豆泥。

  在等待土豆煮熟的时间里,他去了书房。里面存放着很多书籍,所有的书他都已经读过很多遍。所有的歌曲,当初下载下来的歌曲,他也已经听腻了。他去书房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写会日记。

  但是他也没什么可写的。除了记录下今天的食物和水的储量、飞船运转情况和自己的心情以外,他没什么可写的。每天吃的都是土豆泥,和肉罐头。偶尔他会给自己加餐,多开一个鹰嘴豆罐头。每天他都在这个时候写日记,但是真的——真的没什么可写的。就连每日心情那个格子,他也是固定地画一个太阳。太阳又是什么?他从来没见过那玩意儿,但是他还是会画的。

  一开始,飞船里还有三个人的时候,一切都还算顺利,至少他还会说话。等到他把父亲和母亲的尸骨扔出飞船后,他就不再说话了。以前他很喜欢唱歌的,虽然唱得不好,可他会跟着飞船里的广播唱。有的时候他灵光乍现,想要写一写歌,不过那也只是短暂的冲动,很快他就放弃了,毕竟飞船上连一把吉他也没有。

  要做吉他的话,就得要一棵树,要树的话又得需要空间和土地和水和阳光,再下去就得需要一个地球。他上哪儿去弄一个地球来?他只好放弃了。回到他的房间,他和父母一起睡,因为这样能让他感觉有安全感。

  最初,这艘飞船只是用作短期旅行。人类在不同的星球上设有空间站,只要开着飞船去补给就好。他们甚至给飞船设计了“停车场”,离开飞船就能在空间站得到一个好的房间暂时住下,晚上还会有派对和鸡尾酒。

  那现在为什么我们在宇宙里不停旅行呢?基尔伯特曾经问父母。父亲叹了口气,他说,因为有人霸占了空间站,抢走了所有的资源。失去了资源的人们只好回到地球,改造成能够长期旅行的飞船。那个时候地球离毁灭也不远了,经常有人回到地球想改造一下飞船,再进入宇宙、驾驶着他的飞船的就换了个人。

  常有的事。

  基尔伯特关上日记本,回到厨房。他把煮熟的土豆捞了出来,剥掉那层皮,放在碗里捣成泥。他其实不是很喜欢吃土豆,因为土豆除了土豆并没有其他味道。肉罐头也是,鹰嘴豆也是,他其实什么都不喜欢吃,只是为了活下去才会吃那些。但是资源在慢慢减少,他猜如果到达下一个星球还无法获得任何补给的话,他可能就要结束这一生了。甚至没有遇到过除了他父母以外的人类。

  他父母是偶然遇见彼此的。在宇宙里,偶然遇到人类比什么都稀奇和难得。因为这里实在太空旷了,他想,就和在西伯利亚的森林里散步,想要遇到一个人一样难。西伯利亚又是哪儿?他也不知道,只是从书上看来了这个句子。

  他舀起一勺土豆泥送进嘴里。他不知道吃这些到底有什么用,如果他的父母临终前没有嘱咐他要照顾好自己,要好好活下去,他会吃吗?他会任由自己饿死吗?他会天天吃土豆泥,吃肉罐头,吃维生素和喝水吗?他感觉自己并非为自己而活,仅仅是一个机械,执行着主人们最后的命令。

  他把碗和勺子洗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是一个囚徒,被困在无边无际的真空当中。如果人数够多的话,人类是否会逐渐进化得适应真空环境?那时人类就可以随意在宇宙中穿梭,去寻找另一个人类。

  他找了三千七百四十九天了。他还是没有找到。

  那是他十几岁时的事情了。他见到了一个和他看上去是同龄的男孩,在另一艘飞船里和他的父亲一起。他的父母也看到了那个男孩。

  他的父亲说,是男孩吗?

  他的母亲说,是男孩。

  他的父亲说,那我们还是走吧。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孩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一颗星星之后。

  今年基尔伯特大约二十多。他计算不了自己的年龄,他不知道自己活了多久了。系统或许记录了正确的时间,但他记不下来,他的脑海里几乎只能装得下他的生活。吃饭,睡眠,排泄,写日记。他几乎不思考,没有思考的意义,他思考的内容他说不出来,也没有人听。他机械地活着。

只有一件事他抱有希望。

  他朝着当初看到的那艘飞船的飞行方向不停追赶。假如能找到那个男孩,或许一切都会变得有意义。即使他们没有后代,也没有关系。他想要的不是后代,而是一个能够倾听自己的人,一个真正的人,会说话,也会对他倾诉这些年来的一切的人。他渴望找到那个男孩,他渴望让自己真正地活一次。

  他在床上躺下。在墙上,他枕头的高度上,他有一个小小的窗户。他可以窥视可怖的宇宙,可以看到整个世界。

  他拥有的只有这片寂静。

  他慢慢闭上眼睛,在他完全失去视野前一秒,他看见了一个白色的东西从一颗星球后出现。他立刻瞪大了眼睛,从床上跳了起来,冲进驾驶舱。那远处的东西无疑是个飞船,是个和他一样在茫茫宇宙里旅行的飞船。基尔伯特望着那个孤岛,喉头一阵哽咽。不管那上面有没有人,不管那里面是不是有个男孩,他都不在乎了。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肺里吸进了空气,胃里沉甸甸装满食物,而眼泪则控制不住地流出眼眶,打湿他的皮肤。

  他接近了飞船,并和对方的飞船对接成功了。他手心里出汗,他紧张得发抖,当舱门打开,他走在对接走廊里时,他的眼泪仍然满溢出来,模糊他的视线。

  他打开了舱门。

  一个和他看上去同龄的人端坐在椅子上。很显然已经死了,但死亡时间或许还没过去太久。舱室内很冷,基尔伯特打了个哆嗦,慢慢走近这个死人。

  这儿就像西伯利亚那么冷,他想。他不知道西伯利亚有多冷,这个句子同样也来源于书上。

  基尔伯特能看清这个人的脸了。他很美,紧闭着双眼,嘴唇也抿着,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在他的手边摆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和坐在这儿的人一样。还有就是相框后摆着的日记本,基尔伯特拿起它,简单翻了翻。

  “你好。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最后一个人类,但我姑且写了这个,只是想写。

  “我是伊万。我猜我是吧,我的记忆有些混乱,毕竟这里太安静,我快失去时间概念了。

  “当你看到这个日记本时,我应该已经死了。我没有资源了,也没有补给的方式,好在我妈给我留了几管药,用于安乐死的那种。即使我把舱室温度调得很低,你发现我时我也有可能已经腐烂了,只剩骨架子。为了让你记住我的长相,我特地在旁边摆放了我的照片。

  “我希望你是我小时候见过的那个人。我很久没有张嘴说过话了,也没有遇到过任何人。我觉得人类可能不适合宇宙生态圈,因此我们会慢慢死掉,就像原本地球上的优胜劣汰。我希望你是我小时候见过的那个男孩,虽然我们可能只能在天堂交流我们的人生了,但是如果你是那个人,我想说,我爱你,但不是我们读过的书里所描写的那种爱。我爱你,因为我没有人可爱,我爱你,因为除了爱你我不知道什么行为还能使我的生命有意义。

  “当你找到我的时候,如果你还有资源或者希望,那么我希望你能带着我的尸骨或者随便从舱室里拿一样纪念品,然后去月球。我在书里读到的,月球,据说是个十分美丽的星球,在地球上望向它时,能看得到它缥缈梦幻的身影。但是如果你什么都没有了,你就来见我吧。

  “届时我会倾听你的一切。

  “P.S.药放在我的裤口袋里。”

  基尔伯特俯下身去,伊万冰凉的皮肤让他心安。他从他的口袋里摸出一个针管,里面的药剂结冰了,他只好把它放在自己的衣服里面,用体温将它暖化。在等待的途中,他把伊万抱了下来,放在墙边,摆成靠着墙坐着的姿势。随后,他也跟着靠着墙坐下了。

  基尔伯特握住伊万的手。他猜他可能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人类了,但是相比之前,相比没有遇到伊万之前的日子,他现在感到无比幸福和满足。

  他张开嘴,说了这些日子以来第一句话。

  他抚摸伊万冷硬却又柔软的头发,他露出了笑容,仿佛月球在他面前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尽管那是反射的,尽管那不是月球本身的美丽。

  基尔伯特轻声说:“我爱你,我也像你爱我那样爱你。”

  然后,药液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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