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尔

离开宇宙我们无法生存。

[普露]曾有一个瞬间他们相爱

曾有一个瞬间他们相爱

 

他们曾拥有无数个瞬间,有一个瞬间他们相爱,其余的则宁静地死去。

 

 

  基尔伯特走进了大厅。

这一路上他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卫兵不在岗位上,麻雀的叫声填满路面和树杈间的空隙。大厅里嘈杂不堪,到处是接打电话的问候与寒暄。穿着棕色西服的男人和女人匆匆穿过这个空间,带起一阵风。地上散落的文件因而自由,开始了漫无尽头的漂泊。

  伊万正在茶水间和咨询室中间的那排椅子上坐着。墙是白色的,一点装饰也没有,伊万就那样坐在那儿,仿佛是墙面上一个纯净的污点。

  基尔伯特俯下身来,开始捡拾那些纸张。不管它们过去或将来是否有用,他都认为它们不应该躺在地上。有些文件上面已经布满鞋印,深褐色和白纸黑字从来都不是什么好组合。基尔伯特重重地用手拍了拍,却让灰尘沾到了自己手上。

  “没用的,”他忽然听见伊万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厅,“别捡了,丢掉吧。”

  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停了下来,看着他们。基尔伯特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视线有如实体一般紧紧捆住他,让他僵住了手里的工作。但是他并不打算就此罢手,短暂地让指尖在空中停留了一会过后,他继续把紧贴在地面上的那些废料统统规整到腋下。

  人们不再看着他们。

  基尔伯特今天本不打算到这儿来。今天他的签证和身份证明一类的东西都办好了,他已经可以回到德国。可早上他在莫斯科近郊租住的公寓里醒来时,他发现浴室的灯坏了,光线时明时暗,让他看不清镜子里自己的脸。忽然之间,他决定搭乘早间巴士来这里一趟,毫无理由,义无反顾。

  说不定今天没有来的话,其实状况会好很多,他想。

  他站起来,慢慢靠近这个颓唐的家伙。伊万耷拉着脑袋,缩起肩膀抗拒他的到来,基尔伯特只好把文件放在他身边,然后坐在离他三个位置远的座位上。

  基尔伯特没有问“你还好吗”。

  伊万也没有说“我猜你是来嘲笑我的”。

  他们安静地坐在纷扰的环境之中,仿佛面对的不是电话铃组成的洪水猛兽,而是他们在黑海的度假小屋。伊万的指节紧紧扣着扶手,皮肤泛出雪一样的白色。基尔伯特微微起身,朝伊万的方向挪了一位。几乎是在同时,伊万腾地站了起来,路过他身边的一个矮小男人为此吓了一跳,加快脚步离开这里,嘴里还嘟囔着些什么。

  伊万没有说“请你离开吧”。

  基尔伯特也没有说“这不是你的错”。

  他在来时的路上已经得知了一切,战车与人群在街道上欢呼雀跃,形成一个长条的星云。他坐在巴士里,右手边的老妇人正在用手帕擦眼泪,左边的人喝醉了,搂住他的肩膀用保加利亚语嘀嘀咕咕。

  基尔伯特听不懂。无知是件好事,对倾诉者和倾听者来说都是。

  他透过最右边的窗户可以看见外面。人头攒动,好像小行星带一般持续向前推进,似乎永无尽头。人们的脸上表情各异,有人漠然,有人激动,有人高声尖笑,有人放声痛哭。基尔伯特注视着他们。这副场景比柏林墙倒塌时复杂太多,他无法评判,也无须评判。他在下车之后找去了最近的花店,想要买点什么。店主也参与了这场盛大的历史性活动,他看到基尔伯特时先是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告知今天店里的鲜花免费赠送。

  于是他挑了十一支康乃馨。在去往目的地的途中,他将花随手插在了一辆坦克的炮筒里。

  基尔伯特又往伊万身边靠近了一个位子。伊万已经坐下了,他的侧脸看不出什么端倪。大厅里拨盘按键的声音渐渐小了,但基尔伯特斟酌再三,还是没有再靠近。这个位置他可以看清他的脸,却又不至于看清他的眼。他能看到伊万微张开的嘴唇和随呼吸轻轻颤动的发丝——说来真是奇怪,明明他们并非真实的人类,又为何要有呼吸?如果国家仅仅只是人民意志的聚合体,他们又为何要有自己的思想?

  远处传来烟花炸开的巨响,基尔伯特却觉得一切都归于平静。就在这个时候,伊万开口说了这一天以来的第二句话。

  “他们在庆祝吗?”他问。

  “不,他们在哭。”基尔伯特回答道。

  伊万冷哼了一下,然后又笑了。婆娑发影遮住了他的眼睛。基尔伯特没有笑,他伸出手去,覆在对方仍然紧握着扶手顶端的手。他一根一根地扳开绝望地伏贴着的他的手指,然后将整个手掌翻转过来,与他十指相扣。

  伊万抬起头,基尔伯特现在能看清他的眼睛了。那双眼睛里一滴眼泪也没有,那张嘴里也没有溢出一声哽咽。

  “我该走了,”伊万一边说,一边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我还有事情要做。”基尔伯特对他的话毫不意外。他熟悉他的秉性,他也明白他的底线。于是基尔伯特站了起来。

拨打电话的声音终于消失了,只剩纸张摩擦与圆珠笔书写的声音,以及偶尔迸出的几声雷鸣般的咳嗽。基尔伯特大跨步走出大厅,他看到天空十分晴朗,仿佛现在并不是严冬,而是仲春。现在一直捆绑着他的那道视线也终于消失了,他已经是自由身。

  当他回到家里,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时,他又一次走进了浴室。这次灯亮了,但没过多久,灯泡发出一声哀嚎,随后熄灭了。

  莫斯科主城区的方向隐约有欢呼声。

基尔伯特抬头看看它,转身走了。他没有关上这盏灯,也再也没来过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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